アイの庭

とおくにいても
おもいはとどく
やさしい…

紫禁冷

此刻他就像一只人人唾弃的狗,笔直地跪在烈日下,一动不动。

就算是狗,他也不会摇尾乞怜。

从打骂到罚跪,已经连续两天不吃不喝,尽管在酷热的肆虐下他几乎昏昏欲死,可是背部被烤得火辣辣的刺痛却随时在鞭笞着他,让他无法睡去。

自从进宫以来,每一天过的都是非人的日子。最苦最脏最累的活儿全归他干,饭菜却全是捡总管们吃喝剩下的,还总是吃不饱。谁叫他是最低贱的俘虏呢。没爹没娘,每个人都叫他贱奴,杂种,随意践踏。但即便过着最卑微下贱的生活,也得感激皇宫给了他一个安生立命之所。如今就连新来的小太监也敢欺负他了。公然把活儿全推给他,干不完不许吃饭。他实在是饿得头昏眼花,去厨房偷偷拿了一个馒头,谁知还没啃上一口就被总管发现,用鞭子把他抽了个半死,又被罚在烈日下暴晒。伤痛和饥渴时时摧磨着他的意志,汗水浸湿了衣衫,膝盖已经酸软发麻,瘦小的身板摇摇欲坠,他却咬牙勉力撑着。他知道必须挺过去,否则往后难以在宫中立足,更不用想报今日之仇。

这是他一直坚持的信念,也是生存之道。

那一年,雨化田7岁。

 

闲暇之时,雨化田总是喜欢来这个僻静的小池塘坐坐。喂喂小鱼看看绿水,便觉心静。也是他仅存的娱乐方式。小池塘平时甚少有人经过,今日他却发现,这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
此人梳的一个官人发髻,衣着华贵的黄色绫罗,上面绣着暗色金龙纹样,玉带皮靴。观其样貌不过十来岁,正值孩童心性,赏玩着池中游鱼。

虽说终日劳役,但是入宫多年,一些常识雨化田还是懂的。

于是他走上前,不假思索地跪下道:“太子殿下金安。”

那人一怔回过头来,见是个毫不起眼的小杂役,便奇道:“你怎知我是太子?”

雨化田垂首字句清晰地说:“宫中能着金盘龙纹的人寥寥无几。奴婢观殿下年岁,细想便知。”

朱见深顿时一笑,赞许道:“起来吧。”

他起身恭敬地退到一旁,顿了顿,大着胆子说:“敢问太子殿下,怎会到了此处?这里污浊秽气,恐有辱殿下耳目。”

未料想朱见深竟轻轻叹了口气,没有说话。雨化田偷偷瞧他神色,只见太子目光游离于远方,缓缓道:“污浊秽气?我倒是觉得清净自然,心情舒畅。”

他蹲下身用手轻轻划了划水面,鱼儿随即四处游散开,引得波光粼粼,他好像看得出了神。雨化田默默立着不敢接话。气氛一下子变得有点尴尬。良久,朱见深又开口道:

“我也是无意间到此,未曾想宫里还有这样一处幽静的角落。你很聪明,就甘愿一直做苦役么?”

雨化田不卑不亢地答道:“回殿下,有时候人的命运,从一出生就注定了。贫贱贵富不过百年云烟,奴婢在意在只是当中过程是否无愧于心。”

朱见深叹道:“荣华富贵,锦衣玉食又怎样?父皇不喜欢我,天天逼着我念书。我就像一只困在笼中的鸟儿,还不如这些鱼儿,就算是污浊秽气,也逍遥自在。”

说者无心,听者有意。雨化田听罢道:“海阔凭鱼跃,天高任鸟飞。游鱼虽好,但终乃池中物。而殿下却是金龙,终有一日将凌驾万云,俯瞰天下,又岂是小小的池塘可比的?”

朱见深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长几岁的小小奴仆,如此大胆的言论,他平生第一次听到,竟一时无言相对。

雨化田也深知失口逾越,正欲跪下请罪,身后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——

“太子!你居然在这里!”

不及回头,朱见深已经喜悦地迎上前扑进来人怀里,亲昵地叫着“贞儿姐姐!”

“真是的!又调皮到处乱跑!当心皇上问你功课寻不到人,不知怎么罚你呢!”

“哼,才不会呢!”

女子毫不避讳朱见深的身份,抱着他爱惜地抚摸着他的脑袋,就像一个温柔亲切的大姐姐。雨化田不知道她是何人,但可想而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么亲厚。

忽然心中酸涩,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。很久很久以前,他也曾经是别人搂在怀中的心肝宝贝,也曾经怀揣着任性撒娇幸福安康的美梦。只是这种家人般的温暖,已经在这座冰冷的宫殿里随着日渐淡薄的记忆消散而去,早已忘记了个中滋味。

“好了好了,别蹭了小祖宗,叫外人看笑话。”

女子抬起头看向雨化田处,“这位是……”

这是雨化田第一次对视她的眼眸,流光潋滟,明亮而又清澈。

“奴婢只是一名微末的杂役,不足挂齿。”他附身道。

那一年,雨化田12岁。

 

雨化田捧着五斤沉甸甸的红螺炭,远远看见昭德宫前,贵妃娘娘正在怒斥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。

“一群下作胚子!你们只当是皇上腻本宫了,嫌弃本宫了,所以也敢欺压到本宫头上来了是吗!就连例份也敢扣!是不是活腻了!”

她挽着寻常望仙髻,只两三只珠钗点缀却彰显雅致贵气,身披一件银色的玄狐皮大氅更得雍容华美,跟周围的冰天雪地几乎融为一体。可惜却是一只怒发冲冠的孔雀。今日实乃天赐良机。雨化田心中这样想着,已走近跟前。

跪下后他将红螺炭高举过头顶道:“启禀贵妃娘娘,这是今年补额的红螺炭五斤,请娘娘过目。”

万贵妃骂得一脸通红,只瞥了那五斤炭一眼,冷冷说:“拿进来。”便转身走进殿中。

“是。”

雨化田站起身,不动声色地从那一众瑟瑟发抖的可怜人跟前走过,看也没看他们一眼。

宫内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,全是最昂贵的红螺炭,非常暖和。后宫之中也唯有昭德宫和太后居住的仁寿宫方可享用。万贵妃冷峻的神色稍见缓和,坐在铜镜前比划着一只翡翠玉簪,见雨化田进来,示意他放下炭出去。可是炭放下了,人却未动。

万贵妃不解地转过身正待发作,雨化田抢先一步跪在地上垂头说:“贵妃娘娘容禀,奴婢有话要说。”

万贵妃皱皱眉头,不耐烦道:“有什么话快说。”

雨化田不慌不忙道:“请娘娘先赎罪奴婢大不敬之罪。”

万贵妃面色更加难看。她走到软榻边坐下,厌恶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,轻蔑地说:“你倒说说看,治不治罪,本宫说了算。”

“谢贵妃娘娘。”雨化田松了口气,沉着地说道:“往年皇宫奢靡之气成风,国库耗损巨大,而今皇上推崇节俭之德,皇宫上下无论宫门大小都开支有度,取之有道。故贵妃娘娘所言苛扣份例,实属宫中正常按例分配所致,请娘娘明察。”

见万贵妃没有说话,雨化田继续说:“再者,贵妃娘娘身份尊贵,冠艳后宫。此事若传至皇上耳中,只怕会给娘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,让皇上对娘娘有所不满,心生芥蒂。而得益的却是那些日日觊觎娘娘恩宠之人,趁虚而入。故此娘娘大可不必为此事动怒,理应表率立威,顺应皇上,协理六宫,安抚众心。皇上必定会对娘娘刮目相看,宠爱更甚往昔。”

说完雨化田将头磕在地上,一动不动。成败就在此一举。要么功成名就,要么粉身碎骨。

万贵妃却迟迟不言语,只听得她起身慢慢近到跟前,声音一改冰冷,柔声说:“抬起头来。”

雨化田顺从地扬起下巴,正对上万贵妃风情万种的眼神,咫尺距离,仿佛要慑进他的心底。那样一副精巧的面容,纵使已经有岁月悄然爬过的痕迹,却依然芳华绝代,风韵犹存。

万贵妃却微微一愣,说:“本宫在哪见过你?”

雨化田丝毫不惧迎上她审视的目光道:“贵妃娘娘说笑了,奴婢这样卑微的身份,怎会得见天颜。”

万贵妃眉眼含笑:“大胆奴婢,那你如今敢看着本宫?”

雨化田只是淡淡一笑轻声说:“若奴婢置若罔闻,岂非唐突了佳人。”

万贵妃眼底的笑意愈发浓烈,指尖缓缓从他的眉角轻划到唇边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“雨化田。”

“好。”万贵妃附身在他耳边柔情蜜意,好像要把他的心化开一样,“雨化田,来本宫身边侍奉吧。”

那一年,雨化田22岁。

 

“娘娘,西厂雨公公到了。”

“传。”

“是。”

雨化田信步走入殿中,曳撒随之摆动,描金曲脚的飞鱼服尽显精美和身份的华贵。

“那件事办妥了?”

万贵妃慵懒地斜卧在软榻上,示意雨化田坐到身边。

雨化田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,在掌心摊开,竟是一只精致小巧的碧簪。

万贵妃眼皮也没抬,懒懒地说:“你杀了她?”

雨化田微微一笑,仔细将簪子收好,说:“承蒙娘娘抬爱委以重任,奴婢理当为娘娘分忧。只是可惜了如此漂亮的玉簪,委实配错了主人。”说罢从一旁的食碟中挑了一块最精美的点心递给万贵妃。

万贵妃尝了一口,说:“看来皇上真是嫌本宫人老珠黄了,这样的货色只凭一根簪子,就能上了龙床。还妄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。”

雨化田似乎忧心地看着她手中快要被捏碎的半块糕点,端起食碟饶有兴致地挑选起来。

“贵妃娘娘不必多虑。娘娘天姿国色,岂能跟那些庸脂俗粉相提并论?但凡是男人,一见娘娘定会移不开目光……”

“哦?”万贵妃坐起身,用满是粉屑的手托起雨化田的脸,娇嗔道,“你也是吗?”

雨化田笑而不答,只挑了一块甜点,放进万贵妃口中。

“哎哟~真是腻死了。不过再甜也甜不过你……心肝宝贝……”万贵妃呓语般呢喃道,“我想要一个太子……可以吗?你这个假太监,不会做久了就当真了吧……”

雨化田默不作声将食碟放回几上,用汗巾轻轻擦拭脸上的粉末,静静看着万贵妃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瞳说:“连我自己都不知道,这场博弈的最后我将如何收场。但至少我明白今日需要做的事。这场赌注,你说谁会赢呢。”

安置万贵妃躺好,雨化田头也不回出了殿外。

“进良。”
“督主有何吩咐?”一个戴黑面罩的锦衣卫近前应道。

“准备出发,去码头。”

“是!”

雨化田大步走下台阶,银白的披风在身后肃然鼓动。神情淡漠,面无表情。

督主好像与往日稍有不同。莫非有烦心事?马进良不敢妄加揣测,急步跟上。

我现在算是皇上和万贵妃眼中的宠臣吗?过去东厂不也是这样吗?立了东厂,又设我西厂,有了西厂,还有后面的……

这条路走下去已经不能回头。

我到底……该怎样收场?

那一年,雨化田30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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