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夏的海滨小镇，尽管宽阔的街道四处弥漫着闷热干燥的气息，但只要走到海边，呼吸一下迎面扑来的咸湿清爽的海风，你马上就会忘记这个令人躁动不安的季节，进入昏昏欲睡的休闲午后。
汤米跟凯茜并肩坐在岸边的一把长椅上，眼前是一片波澜不惊的海水，不时有一两只雪白的海鸥轻快掠过水面，遥远的地平线怎么也望不到尽头。
“露丝走了。”凯茜望着蔚蓝深沉的海面出神。汤米侧头看着她，今天她把额边的发丝全都别在了耳后，用一只精巧的发夹固定住，看起来很精神。
“嗯……我听说了。不过她离开时很安静，我是说……”汤米垂着眼帘，“她几乎没有痛苦，只是慢慢睡着了。凯茜，她尽到了所有的责任，直到最后时刻。”
“是啊，这就是我们的使命不是吗。可惜我没有办法成为她的看护员，我知道露丝一直期望我能陪在她身边，但是我真的很害怕，汤米。这些年我见过太多太多这种场面，有些人比露丝更加坚强，身体也很健康，甚至可以撑过四次捐献。但……每一次我都很害怕。尽管我会事先跟他们说‘没事’，‘别担心’，但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当手术门打开后，他们还会不会睁开眼睛。”凯茜明亮的褐色眼珠黯淡下去，好像失去提线的木偶，毫无焦距。汤米向她靠近了些，将手轻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，却发现她在微微颤抖。
“嗨，没事的，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看护员，真的。瞧，那些看护中心的医生都很器重你，同意让你自己挑选捐献者，并希望延长你的工作时期。”
“是吗……”凯茜抿嘴含笑看着汤米，“你呢，伤口还疼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我听你的看护员提过你的第二次捐献，那真是个危险的大手术，主刀医生说看见流了那么多血甚至不抱希望了，不过目前看起来你恢复得还不错。”
“噢是的，只是有时候剧烈运动可能会有些不适，但没有大问题，看护员说不要情绪太激动，或者太压抑，我觉得我起码还能完成两次捐献，我可是一名很棒的捐献者呢。”汤米嘻嘻笑着，好像在炫耀自己今天作业终于完成了，奖励是可以好好大吃一顿。
“汤米……”凯茜看着他，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。头发被海风吹散凌乱地贴在眉前，她却只是伸出双手环抱住汤米的腰，然后轻轻靠在他的肩头。就在不久之前，她和汤米还有露丝也曾经来到这座优美的海滨小镇。他们笨拙地在餐厅点餐，激动地寻找露丝的原型，开心地漫步在娴静的沙滩，还去看了那艘被迫搁浅的大船。就好像跟路上所有匆匆而行的生命一样，他们生来便是人类，并没有任何不同。只是，自由从来不属于他们，哪怕短短的三年时光都是奢求。他们必须沿着既定的生命轨迹继续走下去，永远无法回头。
舒适的海风让凯茜有些倦意，她微合上眼睑，听见汤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：“下一次捐献，你会过来看我吗，会不会害怕？”
凯茜唇边默默一笑，一行冰凉的液体缓缓滑过脸颊，浸入衬衫的衣领，纵然是炎炎夏日，也觉得寒冷刺骨。她紧紧握住汤米的手，十指相扣，坚定地说：“我一定来，只要你希望这样。”
阳光将长椅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，凯茜望着遥远蔚蓝的天际，看着海鸥成群结队飞过上空，鸣叫着在海面打着旋。远方传来若隐若现的轮船汽笛声，夹杂着孩童们愉悦的欢声笑语，他们都有着幸福的童年，等待他们的也将是一个绚丽多彩的人生。可是凯茜不知道，她跟汤米这类人的未来到底在何方。亦或者，他们可以称之为‘人类’吗？生命与生命之间究竟有什么区别？为什么支撑起一个世界，而另一个世界就必须倒塌？
凯茜慢慢闭上眼睛，此刻她什么也不想思考，只想尽情享受这个夏日惬意的午后时光。